理查德·戴维尼的《超级制造》一书,为我们前瞻了全球经济变革的大图景。这位战略与管理思想家,试图描绘未来制造业的发展逻辑——以3D打印技术为代表的增材制造技术,如何与数字化工业平台结合,催生泛工业组织的大联盟。
“在我的预期中,最激进的变革是泛工业企业这类大型商业联合体的崛起……泛工业企业将利用新的制造技术,实现任何综合性集团都未能获得的协同效应、多元化、灵活性、盈利能力和创新水平。”在作者看来,超级制造是一场颠覆商业世界的潮流,它将重塑全球经济与政治格局,同时也会带来相应的风险挑战。
新制造技术赋能经济变革
相较于生产中切割、研磨、钻孔等“减材制造”,增材制造则凭借堆积材料制造产品。作者认为,3D打印技术体现了增材制造的优势:如实现材料选择自由化、高度适配个性化,能大幅减少浪费与错误。从某种程度看,它奠定了制造业的自我解放:全球定制、精准提效、降低成本,为绿色持续的大变革提供技术支撑。在我看来,它是从0到1的基础性质变,后续进程将是从1到100的叠加,是技术的不同延伸与组合。
增材制造并非仅是传统制造的附属或优化,而更具有颠覆传统制造的潜在力量。在初始阶段,它或许只是传统制造的助力,如工厂把3D打印与传统装配线结合,生产匹配的零件与工具,借此减少预购和存储成本。但在深化阶段,“新的增材制造技术将越来越多地与其他高新技术相结合,比如机器人、激光、云计算、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物联网等”。这些“技术组合”将会展现出制造业的超级形态:如混合制造系统、多模式工厂、24小时数字工厂等等。
如何在扩大产品范围的基础上,实现多快好省的规模生产,是增材制造的发展目标。传统“制造商只能局限于已有设备,难以扩大产品范围,更不可能经常改变设计、原料或其他生产环节。后果就是生产系统变得僵化,在面对时刻变化的消费需求时,反应能力极其有限”。而增材制造设施可生产不同行业的零件产品,“多模式工厂”旨在解决单一化的生产功能无法随时调试置换,满足产品设计变化的难题。它“甚至可以随时根据市场变化的需要,切换到不同的产品乃至行业”。我将其描述为,市场指向性的锚定化制造。随意赋形、灵活切换的优势,是实现范围经济的最佳方式。
“范围经济的出现是由于企业能够生产更多种产品及产品类别,因此可以服务于范围极广的市场,可涵盖众多客户类型和不同地域。”戴维尼认为,增材制造与工业4.0承诺的愿景并不相同。工业4.0指向以机器人、激光器和其他形式的新设备推动传统工厂制造,以此提高生产效率。而增材制造指向综合性的协调、诸多要素的平衡。制造商可以根据特定客户和市场需求,以理想比例同时利用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的优势,使定制化、多元化、细分化和复杂性产品也能走向规模生产。
从以往的商业逻辑看,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往往有所冲突。追求规模通常要缩小产品范围。只有当范围有限,批量生产的成本优势才能凸显。作者则敏锐洞察到,增材制造能使范围经济与规模经济得到兼顾。“增材制造正在以多种方式达成规模经济,而且不需要牺牲范围经济这一特征。”这源于增材制造技术的自我迭代提升——不再局限于产品原型、一次性定制品、小批量专项品生产,而是有能力大批量生产标准化产品。“混合制造系统的开发、推广和数量倍增同样为大规模增材制造的突破提供了动力。”这种优势体现在产品全覆盖,从特殊定制品到标准化商品,构成完整产品谱系。
技术革新时刻在改变原有的预判和认知。新制造技术降低成本,是间接性、总体性和关联化的,并不在制造过程中直接体现。例如,它更加灵活轻便的制造设施,使工厂完全可以本地化选址,降低运输和仓储成本;凭借一次性打印,不必分别生产组件,可简化诸多装配环节;合并繁多生产工序,“在一个连续的流程中依次完成原料加工,零件、组件制造,直至制造出最终的成品”。最终,研发、设计与市场测试过程也将趋向一体化。
跨界融合塑造工业平台
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人们对商业世界的传统认知都限于简单固有的绑定模式:如一个品牌外加一种特定产品,其核心逻辑是公司的性质界定与经营边界。即使一些公司进行产品拓展,也仍旧在线性化、同类别、有产业关联的范畴内扩张。如“索尼的标准产品是娱乐化的电视、游戏机、相机等电子设备”,这些产品密切相关,有同一个基础市场。如今更多的企业则试图消除“市场、产品类别和公司类型之间的边界”。它们更愿意摘下标签,进入更多未曾踏足的竞争领域。
这种新扩展模式重塑了跨界融合的新认知。一方面,跨界使企业触角伸向其他行业,提供原本意想不到的服务类型。另一方面,企业间联盟、合资、投资关系为产业融合提供实现可能。这些外部拓展真正的战略意图是构建复杂独立的生态系统,实现内部大循环、资源动态优化、信息数据共享的总体目标。作者认为,传统企业的特点是业务集中,各自为战,缺乏相互利用、共享转化。
如科技巨头公司利用优势平台,更多用于经营销售、信息推送,而非生产制造。一定规模的制造商又不具备开发数据平台用以优化生产。相较而言,泛工业企业的经营将横跨不同行业,其大部分生产依靠增材制造技术,能够带来“范围经济和规模经济的优势,它使用工业平台来连接和优化其运营的跨行业工厂”。这种特征描述说明:跨界融合的目标是逐步实现平台与制造、数据与产品、虚拟和实体的合一。工业平台的建立,使原本的消费平台也能服务于产品制造。
“商品市场和服务客户群体有交叉的公司会利用平台联合起来,创建对消费者特别有吸引力的产品组合。”工业平台为企业用户创造的网络效应是不断叠加、自我强化的。它造就了强大黏性,客户因为受惠明显,会更加锁定在平台上。“它们不愿放弃这个平台或考虑更换其他平台。与一个伟大工业平台建立附属关系将是一家制造业企业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泛工业化与新格局展望
书中所预见的“泛工业企业”,是针对福特式传统企业集团而言。作者认为,在工业平台推动下,增材制造系统更加高效灵活,有可能演化为持续扩张的工业巨头——泛工业企业。这是全面化的系统性竞争。泛工业企业在信息获取、速度、灵活性和创新性上都有显著优势。
在我看来,其核心竞争力在于多元化的本质。一方面,它可以在多个行业中分摊工业平台实时优化的昂贵成本;另一方面,它由不同行业许多公司合并而成,所以能获得更多资金。由于面向不同的市场和地域,所以它更能应对“临时的或特定市场的经济动荡”,更敢于接盘传统企业无力承接的项目。这种抗压性、应变性才是其快速上升的重要底气。
泛工业企业可以更加果断、快速开发新制造技术,并立刻应用转化成果。这种良性循环积累是不可抵挡的,兼具了先发优势和体量优势。在以大制胜、以快制胜的思路下,会形成更大商业赞誉。“买家和供应商更倾向于与稳定的大型泛工业企业合作,而不是与那些随时可能消失的制造商进行交易。”有理由认为,泛工业企业的未来形态是商业世界前所未有的“巨无霸”。戴维尼形容为“智慧、敏捷、富有,具有高度的创新性且备受尊敬,因此绝不可能失败”。
虽然,这些预见未免绝对且乐观,但总体的趋势性描述却给人启发。泛工业化在不同阶段呈现不同形态,如单一公司、松散联盟或紧密联系的集团。联盟合作共享同一工业平台的数据、资源和附加资产,拥有主导平台的公司如同盟主。泛工业集团中的核心公司权力则更加集中,比起平台盟主更有控制力。然而,泛工业企业的扩张能力并非没有限制,它会受到资本、政治、技术和成员公司的多重制衡。在戴维尼笔下,信心与忧虑共存,风险与机遇同在。超级制造的未来是诸多可能与选择的博弈:既有可能加剧经济不平等和失业问题,也可能利用权力实现更加公平绿色、自由繁荣的世界。
《超级制造》
理查德·戴维尼 著
刘红江 译
浙江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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